当现实如同密不透风的茧逃离便成了最本能、也最决绝的渴望。
这渴望如同一粒种子在心底悄然生根破土而出。
那本日记本是陈老师悄悄送给昭阳的。
一个普通的练习本封面是简单的蓝天白云图案纸张略微泛黄却厚实。
陈老师把它塞进昭阳书包时低声说:“心里有话没处说的时候就写下来。
写给自己看。
” 从此这个本子成了昭阳唯一可以肆意呼吸的秘密花园。
夜深人静外婆均匀的呼吸声在身侧响起煤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她伏案的小小身影。
她握着那支短短的铅笔一笔一画将白天的酸涩、委屈、迷茫还有那些不敢在人前显露的、微小的渴望统统倾倒在这些方格里。
她写舅妈指桑骂槐的刻薄: “今天喂鸡又撒了几粒谷子。
舅妈说‘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连鸡都伺候不好’。
小宝把碗打碎了她却只骂我没看好他。
外婆什么都没说晚上偷偷在我粥底埋了半个咸鸭蛋。
” 她写对遥远母亲的复杂心绪: “妈妈又寄钱了夹在信里十块。
舅妈脸色好了半天。
可信上还是那几句‘好好学习’、‘听外婆话’。
她不知道我上次数学考了满分陈老师夸我了。
她也不知道我晚上睡觉腿还是会抽筋。
她什么都不知道。
省城到底有多远?” 她写守护表弟后的微妙变化: “铁蛋他们今天看到我绕道走了。
小宝现在总跟在我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叫。
舅妈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盛饭时好像……好像给我碗里捞的稠了一点?是错觉吗?” 但写得最多的还是这个家这个村子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为什么女孩子读书就是‘赔钱货’?为什么我们家总是为钱吵架?为什么外婆的背越来越弯?” “村里的桂花姐才十六岁她爹妈就收了别人家的彩礼要把她嫁到山那边去。
桂花姐眼睛都哭肿了。
她跟我说她不想嫁她想去镇上当裁缝。
可是没用。
” “池塘的水永远是浑的路永远是泥的闲话永远在飞。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黏糊糊的网罩住了挣不脱。
”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噬桑叶也像某种东西在她心里悄悄酝酿、生长。
这种酝酿在某个闷热的夏夜达到了顶点。
那天舅妈因为舅舅偷偷借给邻居五块钱买农药大发雷霆。
争吵声几乎掀翻屋顶伴随着碗碟破碎的刺耳声响。
小宝吓得哇哇大哭。
外婆抱着小宝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闭着眼满脸疲惫的沟壑。
昭阳躲在里屋的门帘后看着这一幕。
那股熟悉的、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她。
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岁生日那天看着父母争吵看着蛋糕被摔碎看着自己的世界分崩离析。
只是这一次她心里涌起的不再仅仅是恐惧和悲伤还有一种更强烈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情绪——厌恶和想要远离这一切的迫切。
她猛地转身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日记本和铅笔。
煤油灯的光摇曳不定映照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小脸和异常明亮的眼睛。
她翻到崭新的一页。
铅笔尖用力地顿在纸上几乎要戳破。
然后她一笔一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写下了一行字。
字迹不像平时那样工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每个字都带着棱角和锋芒: “我一定要考上最好的中学离开这里。
” 写完她死死盯着那行字胸膛剧烈起伏。
best school “这里”是舅妈永无休止的抱怨和冷眼。
“这里”是贫穷带来的无休止的窘迫和争吵。
“这里”是“女孩子读书无用”的论调。
“这里”是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灰暗的未来。
而“最好的中学”在镇上甚至可能在县城。
那是陈老师口中“有图书馆、有实验室、有很多很多书”的地方。
那是她所能想象的、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最远的地方。
“离开”不是逃避是自救。
是挣脱身上所有无形枷锁的唯一途径。
她轻轻抚摸着那行字像抚摸着一个脆弱的、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梦想。
心底那粒名为“逃离”的种子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所有犹豫和怯懦的土壤发出了清晰而坚定的嫩芽。
窗外夜虫鸣叫月光如水。
屋内争吵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小宝偶尔的抽噎。
昭阳吹熄了煤油灯在黑暗中躺下。
她把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护身符。
当现实令人窒息梦想便成了唯一的氧气。
那个写在日记本上的“逃离”不是背叛是一个灵魂对自由最初始、最倔强的渴望。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有了一个明确而坚定的目标。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都将指向那个远方。
只是通往“最好的中学”的那座独木桥千军万马她这只从贫瘠土壤里挣扎出来的幼鸟能否凭借这刚刚生出的、稚嫩的翅膀顺利飞渡?前方的路注定布满更多的荆棘与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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